Wednesday, June 09, 2010

MOVIE:《Summer Hours》



2010.5.30刊於星洲日報

法國導演奧利維耶阿薩亞斯(Olivier Assayas)的《夏日時光》(Summer Hours),講述老婦人海倫娜在75歲生日的家庭聚會上,對她唯一住在法國的孩子——長子費德列交代後事和遺物的分配,包括他們身處的鄉間老房子,以及房子里許多價值非凡的藝術品。費德列當時不以為意,但母親卻在幾個月后驟然離世,讓他和弟妹們必須面對遺物分配的殘酷事實。

《夏日時光》是2008年的電影,今年5月,由法國大使館和法國文化協會合辦的法國電影節,讓這部佳作得以在我國電影院上映。



阿薩亞斯拍這部電影,透過美術館的古董收藏品,去探索人們對家庭、對記憶的種種念想。如此不惜勞苦借來珍品(或複製品)拍片,不是沒有理由的。通過這些價值不菲的藝術品、書桌、櫥櫃、花瓶及畫作,以及電影人物看待它們的態度,電影表達了某種正在消逝的傳統價值與生活形態,以及對往日時光的懷舊。

每一件收藏品,都承載了珍貴的記憶。老婦人海倫娜耗費半輩子心力,一絲不苟地地照理與守護舅父的遺作和收藏,正是希望通過保存這些私密記憶的載體,讓自己的青春歲月以及對戀人的感情得以存續。阿薩亞斯進一步探索這個主題,儘管三兄妹對老房子的一景一物有深厚情感,但回歸現實他們的處理態度卻迥然不同。大哥費德列試圖留住老房子,渴望保持現狀卻深感無力;妹妹艾德琳側重遺物的價值,長居美國的她想把素描本帶往美國拍賣;弟弟傑瑞米一家人將隨跨國企業流徙中國,決定捨弃一切。

從收藏品到房子,從家庭到國家,逐漸變淡的是人們的傳統觀念和感情。

《夏日時光》有一幕很感人。老房子人去樓空后,老管家艾洛伊重返故地,在房子外感傷地環視其中變化,嘗試推開門窗卻不得其門而入。阿薩亞斯安排攝影機在房子內,隨著老管家邊走邊向裡張望,鏡頭隨著她緩緩移動。這是老房子本身的視角,也仿佛是海倫娜靈魂的視角,亦可以說是“過去”的視角。導演這個神來之筆,既充滿眷戀之情也讓人無限唏噓。

電影中另一段,費德列與妻子同遊美術館,看見昔日老房子的傢具飾品被莊重地展示,心中五味雜陳。展品雖然不朽,卻已經從現實生活場景剝離出來,失去了功能和生命力。藝術品可以複製修復,但記憶不能,而失去了承載體的記憶,只會消逝得更快。

記憶附屬在物件上,外人眼中價值連城的珍品,對費德列來說意義更深重是其附屬的回憶,因此他將其中一個珍貴的玻璃花瓶送給了老管家。老管家說,我每天為你母親插花,看到花瓶,就想起你母親。睹物思人,所以老管家會記得寄聖誕卡,而費德列卻總是忘了回覆。物件,原來一直在提醒我們不要遺忘。

一向很喜歡阿薩亞斯的電影筆觸,場面調度看似悠然寫意,其實每個細節都細膩處理。人物對話發人省思,情緒起伏不慍不火,劇情平淡寫實,有一種刻意迴避煽情的節制和冷靜,而且從來不下判斷。這樣反而留存了人物的真實感和生命力。《夏日時光》真正挑撥觀眾情緒的地方,不在於催淚的戲碼,而是那非常切實的描述。仿佛那個眼睜睜看著老房子,以及老房子所承載的記憶慢慢被掏空的就是我們自己。

《夏日時光》在釋放與收斂、冷靜和熱情之間,阿薩亞斯處理得非常好。很多東西電影并未有說明,點到即止,這便是藝術創作的最高境界,要觀眾自己去想像、去體會、去反思、去判斷。電影的開始和結束,都發生在老房子里。開端一家人為海倫娜祝壽,溫煦陽光下一家人言談甚歡,但其實死亡陰影正籠罩著海倫娜的心頭;電影的結尾,海倫娜的孫女在老房子脫手前呼朋喚友開轟趴,大夥嬉鬧玩樂,她卻攜著男友悄悄來到房子附近一塊野草地,語帶哽咽跟男友說這是兒時祖母帶她來玩的地方,她記得祖母曾對她說,你長大后也要帶自己的女兒來這里玩。新舊傳承的主題再明顯不過,而全片蓄積已久的的情緒張力,全然釋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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